为庆祝太古科幻学院正式成立三周年，6月12日至13日，太古科幻学院举办“龙腾东方”历史科幻大会。6月13日，历史科幻高峰论坛顺利举办，此为“历史科幻出版谈”论坛整理文字。

时间：6月13日15：00

地点：晋中信息学院上河书院

嘉宾：戈旭皎、俊一、宇镭

主持：申宏伟

申宏伟：大家好，我是太古科幻学院教师申宏伟。今天非常荣幸能与三位编辑、出版方向的嘉宾们交流历史科幻的出版，首先介绍一下今天参与对谈的嘉宾。戈旭皎老师是博峰文化公司的科幻编辑，编辑过许多重要的科幻图书。俊一老师目前供职于浙数文化，策划出版过很多本土科幻、奇幻作品。宇镭老师是资深科幻编辑，现供职于新加坡科幻文化品牌“异事悟”。三位老师都来自编辑和出版行业，算是同行，但负责的具体工作还是各有差异。接下来，我们先请三位老师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工作内容和行业经验。

戈旭皎：大家好，我来自博峰文化，我们是一家成立时间比较早的、专门从事科幻图书出版的一家公司。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公司既出版了《中国科幻名家典藏》这样的名家经典合集，也出版过《未来文库科幻新星》这样的新锐科幻作家作品集；既出版过阿缺、苏学军等诸多国内科幻作家的长篇科幻小说，也出版过弗朗西斯科、藤崎慎吾等外国科幻作家的长篇。很感谢太古科幻学院能给我们这个与各位科幻名家交流的机会，也与在座的未来科幻新星有了一个面对面互动的机会。

俊一：我大概从一零年开始做出版，陆续做了七八年时间，目前供职于浙数文化，主要在做科幻、悬疑、奇幻小说的方向。科幻方面，主要是做科幻小说的版权孵化工作，更多关注的是科幻作品的影视改编。我们平台和“山海司宇宙”（几个作家共创的泛幻想类世界观，有历史科幻、奇幻等方向）合作，太古科幻学院的扈老师也是山海司的创作者之一。这个就是我目前的工作。

宇镭：大家好，我是宇镭。我最早从2007年读书时开始接触出版，2016年正式做科幻相关编辑出版工作，现在我在一家新加坡的科幻品牌“Eastern Wood ”工作，它的中文名叫“异事悟”。我们的品牌创始人东方木这两年在新加坡工作时，找到了很多出版资源，并且发现新加坡有很多人对中国的科幻很感兴趣，所以于今年年初创立了这个科幻文化品牌，它隶属于一家新加坡本地文化集团Potato Productions，这家集团创立于2005年，旗下有20多个子公司，“异事悟”是其中一个，现在我们致力于把中国优质的科幻小说介绍给海外。我们知道在新加坡，英语和汉语都是官方语言，所以它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的桥梁。很多中国的文学、影视、游戏，都是通过新加坡出口到西方海外市场，我们在科幻领域，也在做这样的事。我们的第一步是办一套中国文化主题的科幻小说mook，中英双语出版。我们今年3月份刚开始第一本mook的征稿，主题是“龙”，跟我们这次“龙腾东方”主题的科幻大会很契合。感谢太古科幻学院给我们的这次交流机会，我这两天也看了不少太古科幻近年来历史主题科幻征文的作品，感到其中不少作品都很有潜力。今天上午刚跟张冉院长谈起，今后我们可以在这些作品的海外开发上进行合作。

申宏伟：相信大家也发现，三位老师跟太古科幻学院都有一些非常奇妙的渊源。比如刚才俊一老师跟学院扈老师一起合作的山海司世界观，再比如戈老师供职的博峰文化正在出版太古科幻学院发起的历史科幻征文作品集。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历史科幻，其实从第一季历史科幻征稿开始，学院老师们就一直在讨论，究竟该如何定义历史科幻？直到今天仍未得出定论。今天非常幸运，在座三位老师都是经验非常丰富的编辑和出版人。请问三位嘉宾是如何判断和界定历史科幻的？

宇镭：给历史科幻下定义是很难的，就好像给科幻下定义是很难的。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都在给科幻下定义，但你会发现，无论给科幻下出什么样的定义，总是可以写一篇科幻小说去推翻这个定义。历史科幻也是同理，比如，历史元素跟科幻类型的结合，可以发生在过去，现在，未来，平行宇宙，以各种现代的、后现代的方式进行。在我看来，历史科幻首先是科幻小说，同时历史元素在小说当中又是不可或缺的。它能够给你提供极好的历史沉浸感，并且带给你感动。历史小说是一个大类，其中许多非常有影响力、畅销的作者，作品中都是有很强的科幻、幻想元素的，他们并不以历史科幻自称，但是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我觉得目前的历史科幻创作者只要立志于写出优秀的故事，那么无论历史科幻的定义出现什么变化，他都已经为历史科幻作出了贡献。

俊一：对于历史科幻，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也觉得无法给它特别确切的定义。我从个人工作的角度谈一下对历史科幻的看法，因为我们的工作是线上的一个平台，内容比较偏流行化、网络化。对于签约的作品来说，我们希望平台的核心受众并不纯粹地都是科幻迷，可以更大众化一些。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曾经说过一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我们之前也做过国潮科幻、山海司宇宙等，从出版和影视版权运营的结果来看，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把“历史科幻”给框死，历史科幻可以更宽泛一些，甚至可以是只有历史元素的科幻作品。这个历史元素也不一定局限于过去，还可以着眼于未来。从这个角度出发，如果要给历史科幻画一个示意图，那么首先可以画一个圆，圆中的核心关键词是历史，包括重大历史节点、重要历史事件和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等。但我觉得历史科幻不仅仅包括这些，这个圆的外围还可以包括国潮、非遗等元素——只要能让我们在阅读中体会到历史，对本土历史文化产生共鸣，这样的小说都可以被归纳为历史科幻。这就是我对历史科幻的见解。

戈旭皎：作家在定义历史科幻的时候，当然是从创作出发，主要考虑这个艺术门类发展的延续性。但如果从出版的角度讲，如果我们想把历史科幻作为独立的一股力量去冲击市场，就必须给它一个比较明确的界定。关于历史科幻的定义，我目前认为核心是两点：第一是，它的叙事基点，必须从科学、技术出发。我们其实不必太在意历史科幻小说的成分分析，最好不要去强行规定一部历史科幻小说的科幻内容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比例，才能算真正的历史科幻。以《寻秦记》为例，除了第一章之外，剩下的内容几乎和科幻没什么关系了，叙述的重心就完全放到了主人公历史冒险上。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小说的科幻元素抽离掉，就会发现，这部小说里项少龙的行为逻辑与故事的情节安排，就完全垮掉了。所以，那一点点的科幻因素，其实是很关键的，它是整个小说的叙事基点，它悄悄地贯穿了整部小说，没有它，之后的情节就不能成立，最起码不能令人信服。因此呢，我个人觉得，像《寻秦记》这样的小说，完全可以归类到历史科幻中。第二是，它必须要营造一种回溯历史的氛围，历史科幻和一般科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般科幻是向前看，而历史科幻则给了科幻小说一个向后看的视角。向后看的方式有很多种，从史实或者史书的盲点里去寻找科幻的想象空间，是其中的一种方式。另一种方式呢，就是在架空里的历史里，从虚构的历史里，去营造一个能让科幻基点站住、立稳的空间。大家可能看过一个电影叫《他来自地球》，如果把电影做成一个文本的话，它是一个历史科幻，但它所有故事都在现代发生，那个人穿越数千年历史而不死，这个基点是一个科幻的基点。同时，它又解释了很多历史上的事情，挖掘了很多历史隐秘。所以，我觉得历史科幻重在氛围感，不管是从真实历史出发还是架空历史出发，只要这个氛围感营造得好，都可以算作历史科幻。相反呢，有的作品即便是从真实历史出发，但是历史氛围感一点没营造，让人感觉就是一群现代人换了个年代、换了点工具、换了种服饰去做事情、去说话，这样的小说，很难说它是优秀的历史科幻小说。

申宏伟：刚才戈老师提到一个关键词——“历史的氛围感”。我觉得这个概括非常有意思。我想请教戈老师，在被认定是历史科幻的作品中，您觉得哪些是体现历史氛围感体现得比较好的，可以给大家举个例子吗？

戈旭皎：对我来说，氛围感比较好的，我还是喜欢大刘的《西洋》，他可能并没有描写很多历史细节，但是每个人去想郑和的故事的时候，其实都希望他往远走一走，会想这之后会怎样？《西洋》的氛围感不是体现在细节上，不是说我对历史的细节描述的有多好，我这个船是什么样的船，衣服是怎样的衣服。我发现很多作者在营造氛围感的时候，会在这个上头下很多笔墨。但我觉得氛围感就是看过《西洋》之后，就觉得郑和当时做出另一种抉择是有可能的。虽然真实历史上他没有做出这种抉择，但氛围感把他推到那儿了，就让人觉得他的选择很真实。总结一下，氛围感是一个很全面的东西，也是历史科幻创作最大的一个难点——用当时人的方式去想问题，用当时人的逻辑去做事情。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一个好的历史科幻小说，在这方面需要有所突破。

申宏伟：“用当时人的方式去想问题，以当时人的逻辑去做事情”，这句话确实给历史的氛围感作了一个很好的注解。那我们接下来开始下面一个话题——请问三位老师，历史科幻作品的出版与发行在当下科幻出版格局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和状态？历史科幻出版又面临怎样的阻碍，存在哪些问题？

戈旭皎：历史类的图书，在过去的这么多年来，它的销量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同时也要看到他是一个存在于高度中心化的问题，就是一些头部的作家或者头部的团体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销量。所以，当我们把历史科幻作为一个独立的力量去试图让它在市场上有所突破的时候，我们不要总去想，我们是不是要做科幻红利的分享者，我们要让自己本身成为红利。因为科幻红利分享起来有难度，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红利去分享，所以我们要把自己做成一个红利。我为什么说历史科幻可能具备这样的潜质和前景？上午论坛中很多老师提到，历史科幻既难被界定为历史小说，也难被界定为一般意义上的科幻小说。这也表明，历史科幻具备一种可能性——既满足历史迷的需求，也满足科幻迷的需求。如何出圈，如何把历史科幻作为一个品类去做出红利，我觉得这是我们需要重点去思考的一个问题。其实在市场上已经有成功的例子，比如马伯庸的作品。首先，历史迷很喜欢看他的书，正是因为读者了解某段历史，才更想看对这段历史的另一种演绎。其次，科幻层面，我觉得科幻迷是很宽容的。只要你的科幻面可以立得住，真正的科幻迷就会接受。而且只要我们能把历史那部分读者吸引到我们这个科幻圈里来，是不是就做大了我们科幻的基本盘？所以不用担心科幻迷觉得它没意思，我觉得不会。科幻迷觉得没意思，有可能是作品本身存在的问题，而非题材的问题。这是我的认识。

俊一：我这几年已经离开了出版一线，所以就简单谈谈前几年我对科幻出版的认识。2015年大刘获奖，很多人把这年视为是科幻元年。2016年，又有郝景芳老师获奖。当时我做科幻出版，不少书的首印量都是两万起步。2017年的时候，受到纸张价格、市场环境等各类因素影响，科幻首印量开始下降。当时除了童书、绘本首印数量还好，其他都在下降。所以，15年到17年之间，可能是科幻出版的黄金时期。首印量变低并不是因为作品不好看，也不是说没有市场了，而是整个行业变化的问题。本身科幻就是小圈子，后期科幻能破圈的作品相对变少了，但是像八光分、读客等公司的出版和孵化还是挺可观的。如果历史科幻想扩大影响力，首先要符合核心受众的现代审美，同时，历史科幻的概念也可以更发散一些。总之，我对历史科幻还是充满期待的。

宇镭：我觉得历史科幻出版最大的阻碍就是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它不是历史科幻单独面对的，也不是整个科幻文学，或者整个文学单独面对的。目前不管是成人还是少儿读物，销量都是下降的。这并不是某个突发事件导致的突然下降，因为像读书、影视、游戏这些娱乐性的消费，都属于非硬性消费，在经济状况不好的情况下，人们一般会先砍掉这一部分的消费。然后再说一下历史科幻。之前的讨论也提到，国家提出科教兴国，而家长们也认为，孩子看科幻小说可以学习科学知识。与之类似，看历史科幻，家长也希望学生能在里面学到一些历史观。历史科幻小说由于涉及对历史的虚构，所以很容易被判定为历史虚无主义，也会影响到历史科幻的出版。这几年像钱莉芳《天意》这样大爆的作品已经没有了。但是像《天意》这样的故事，反而更容易让人产生历史沉浸感。我们现在在做科幻海外推广工作，就需要去考察，外国人对中国的哪些东西感兴趣，中国人又喜欢向外国人传播哪些东西。提出了第一期征文题目“龙”之后，我们发现作者更倾向去写传统古典历史和神话，比如“叶公好龙”，历史类的投稿，占了这次征文活动的投稿一半以上。但外国人可能对我们的近代史和现代史同样很感兴趣，他们可能想知道最近几十年里中国经历了什么，是怎样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我记得我读到的第一篇刘慈欣的作品是《地火》，被文中山西煤矿的大国企所深深震撼，尤其是其中那个主人公小时候在其中学会了游泳的巨大澡堂。中国的国企改革，国企工人命运的变迁，是中国建国后历史的重要部分，对于很多在座的“00后”同学来说，这些事情完全发生在你们出生之前，它们是真真正正的历史，写成科幻足够震撼。所以我非常希望我们的历史科幻创作可以着眼于更近一些的历史，甚至是我们的当代生活，而不仅仅是古代史和近代史。所以，我们新一本mook的征文，我们计划的主题是“重工业”，相比于“龙”，它带有另一种不同的历史感。

申宏伟：刚才老师们都提到了科幻的影视化与版权孵化。其实不少人都认为，影视作品可能是历史科幻在未来的重要载体。所以想请三位老师从自己的观察角度，对历史科幻影视化作出一些分析与预判。

俊一：我还是比较看好历史科幻影视化的，刚才也提到了好几个科幻破圈成功的例子。因为影视作品容易从视觉层面呈现奇观，所以我认为历史科幻或许可以跟影视结合得更紧密。如果从比较大的方向来说，这几年国家在强调我们自己的文化自信，我个人认为历史科幻会迎来一个小小的爆发点。我有时候会帮一些科幻作家进行版权孵化推荐，比如一部10万字的历史科幻小说，参加评选获得了著名导演的肯定，也拿了一个国奖的首奖，我就会给出版机构的老师看，他们也觉得还不错，愿意推荐并孵化这一类小说。另外，出版方本身就希望新人们写一些更细分的方向。认为历史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更为细化的类型，能够推动读者对历史与现实产生新的认知。我觉得，创作者首先还是要在小说里写出一个真正的好故事。这是一个逻辑上的递进关系，因为现在影视作品的消费者主要还是年轻人。如果你的故事能引起年轻人的喜欢，让他们喜闻乐见的话，那我相信作品在版权孵化和影视改编方面会有非常好的前景。

宇镭：在《流浪地球》之后，国家很想看到更多优秀的科幻电影可以出现，并且给予了很多政策支持。在这种背景下，有很多市场非常不错的非科幻作品在进行影视改编时，都会想直接加入一些科幻元素，以科幻作品的形式推出来。我同意刚才其他老师的观点，还是要写出一个好故事。当然，要写出一个好的科幻故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写出一个能被影视改编看中的好的科幻故事更不容易。科幻作者常常很看重创意，点子，但这些东西对于影视行业来说，是很容易复制的，对于他们来说，接触一个好的科幻点子后，自己新写一个剧本比购买别人小说的版权更划算。对于创作者来说，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多读经典科幻作品，磨炼创作技巧，写出能够立得住的科幻小说。只有作品先在读者中获得认可，有了足够的受众基础，才证明作品是真的有价值的，也才有可能被孵化成一个有影响力的IP，拥有和影视圈打交道的本钱。

申宏伟：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今天的论坛只能进行到这里。感谢三位嘉宾为我们分享了很多关于科幻出版的干货和经验，也希望未来我们能够看到更多优秀的历史科幻作品！

整理 | 太古科幻学院

审核 | 冯雪敏

终审 | 申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