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幻之路——海漄TSA大师课整理稿》

大家早上好！很高兴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向大家分享我与科幻的故事。

如果从2003年读到潘海天的《饿塔》，以及稍晚后读到大刘的《吞食者》算起，我成为一名科幻迷，走上属于自己的科幻之路，已经有二十年了。我读初中的时候，是一个属于杂志的黄金年代。学校每个班级都有几本被同学们广泛传阅的杂志，比如《读者》《萌芽》《今古传奇·武侠》，当然，还有《科幻世界》。当时，我是《科幻世界》的长期读者。

根据在科幻迷群体里流传的“公交车定理”，随着年龄的增长，兴趣的转变，以及学业、工作的压力，科幻迷总会不断地从科幻“下车”。伴随着升学，有不少曾经和我一起看科幻的同学渐渐远去，身边只剩下四、五个和我一样长期看科幻的朋友。有一次，我们在《科幻世界》杂志上看到了柳文扬去世的消息。其中一位同学难过得在课桌上趴了整整一节课。很多年后，我有一次回老家，在街头和这位同学偶遇。我们满是感怀地聊起过去和现在，他不无惊奇地感叹：“你居然还在看科幻！”是的，许多路摆在了我眼前，但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那条。原本只应承载某段人生，一去不复返的科幻公交，最终成为了我得以放松休憩的港湾。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欣喜地看到科幻这条路一点点变得热闹起来。无论你是这条路上风尘仆仆的旅人，还是意气风发的新鲜血液，所有人目力所及之处都有一座丰碑——《三体》。它让我们第一次有了向外界表达自己科幻迷身份的勇气，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朝圣者加入到这一阵营当中。但同时，我也不无遗憾地发现，路边的风景与过去相比，正在变得稍显单调。记得从前的科幻杂志上有过“非主流”这样的栏目，刊载了《饿塔》、《穿越宿命之河》。我们还有过《春日泽·云梦山·仲昆》、《飞啊飞》、《基因战争》、《去死的漫漫旅途》这样异彩纷呈的作品。但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审美变得高度统一。

获得雨果奖之后，我的作品也遭受到不少批评。很多时候，我愿意接受，至少是思考对于作品本身的批评，也能够面对针对奖项的一些质疑。但作为一名科幻迷和科幻作者，真正让我觉得无言以对的，永远是那句——“这也算是科幻？”

我相信我写的那些故事就是科幻。在我看来，科幻的浪漫来源于我们对科学理性的崇拜，来源于对幻想本能的放飞，至于它以何种形式表达出来并不那么重要。除了科幻外，历史也是我特别热爱的，无论它是偏通俗，还是偏学术的。最初，我并未想过历史与科幻可以产生关联，直到《天意》的横空出世。之后，我又看到了《昆仑》《天雷无妄》《晋阳三尺雪》……原来科幻还可以这样写！受到启发的我也开始尝试将“过去”和“未来”结合在一起。

我经历过一些媒体采访，有记者问到，我之所以将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是不是为了更好地在国际上传播中国科幻。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们的科幻生于斯长于斯，与中国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够选择合适的形式将其更好地呈现出来。当然，我也愿意尝试更多的科幻题材，而无论如何，中国科幻作品本身应该根植于我们自身的文化传统。当然，它不是只有历史这一种维度，更不需要通过猎奇或标签去吸引其他文化的关注。我非常希望能有更多的科幻小说讲述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希望能在我们的科幻小说中看到福建土楼、应县木塔这样独具特色的传统建筑，能听作者自然而然地讲述让我们倍感亲切的节日和美食。

在大刘的《赡养上帝》中，上帝文明的衰落始于对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的依赖，上帝文明在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摇篮中，丢掉了进取心和活力。如今的中国科幻，也生活在大刘用非凡的才华创造的舒适摇篮中。相比过去，科幻作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拥有了更多的发表渠道和奖项，中国科幻就像一个幸运的婴儿。但最终，一切都要在市场上见真章。或许这正是科幻落后于网文的地方。网文是一片极度开放，也极度残酷的森林，大家各展所能，海量的作品最终筑就了坚实的塔基，而在这金字塔的顶端，迟早会孕育出夺目的明珠。中国科幻很幸运，已经拥有壮丽的空中花园，现在，我们需要用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作品，为它筑起更加牢固的基础。

在科幻这条本不宽敞的路上，我路过一个又一个分叉口，选择了更为人迹罕至的一条小径。或许科幻的摇篮很舒适，但我的努力却很拙劣，无论如何，未来的路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谢谢大家！

（完）

【观众互动】

【观众提问1】海漄老师，您刚才说我们要去尝试一些多样化的、不同于黄金时代的这种作品，我想问一下，您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这样一条路有没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或定位？

海漄：

其实对于我来说，我把科幻写作定位成一个爱好，并没有把它做一个特别清晰的设限或者是规划，我始终就是基于爱好去做一些选择。就目前来说，我的爱好偏向历史，所以我在历史科幻小说方面会写得比较多一点，但是未来我也会尝试更多的类型。我现阶段写的东西全是中国历史，以后可能会写一些有关外国历史的小说。

我最近看到一部特别有意思的小说，那部小说我不能说他写得多好，但是特别有意思，我推荐大家看一下。那部小说叫《吸血鬼猎人林肯》，将美国总统林肯设定为一个吸血鬼猎人。随着美洲新大陆的开发，那些欧洲的古老吸血鬼家族也随着移民进入了北美大陆，在北美大陆混乱的初期扮演了很多角色。我觉得小说情节与真实历史的这种微妙契合特别有意思。所以说起我未来的规划，还是会继续写历史科幻小说，但是也会尝试一些其他的类型。我会尝试在作品中加入一些我个人对文化、民俗的理解，比如我最近的短篇科幻《土楼外的春天》，其实并不是一篇历史科幻小说，但是里面有非常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比如说客家文化，以及福建土楼。

【观众提问2】据我所知，您是一位工作繁忙的金融行业从业者，请问您平常是如何安排写作时间的呢？

海漄：

很多朋友或同学都问过我这个问题，包括我身边的同事，对这一点也很好奇。其实我认为，一个人还是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当工作忙碌时，很多人回到家的选择是休息娱乐一下，或者刷刷手机。但是，当我们内心真的有一个爱好，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的时候，时间永远是可以挤出来的，需要把时间做好规划。金融行业的工作确实比较忙，所以我一般直到晚上十点或者十点半才能闲下来。我就在这个时间段写一到两个小时。就这样日积月累，一点点写出了一些作品。所以，我的产量其实并不算高。

【观众提问3】海漄老师，我想问一下您平时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作者，如果让您为在座的同学推荐一些书去读的话，您会推荐哪些？

海漄：

我非常愿意跟大家聊这个话题——荐书，我觉得这是任何一个喜欢读书的人都很乐意做的一件事情。如果把它限于科幻的话，我相信在座的同学科幻阅读量都不算少，不需要我推荐太多。我自己非常推崇的一个科幻作家是特德·姜，他所有的作品我都非常喜欢。还有一个作者，可能大家相对来说会看的比较少一点，是日本科幻作家石黑达昌，他有一本小说集叫做《冬至草》，我推荐大家阅读。

另外，我最近读到了日本科幻作家小川一水的中篇集——《老威尔的行星》。如果大家比较偏好黄金时代作品的话，这个中篇集是非常不错的。它在黄金时代风格的基础上作出了很多创新与突破。

科幻之外，我觉得大家可以去看一些悬疑、奇幻、武侠，推理类型的东西。奇幻方面，我最喜欢的是乔治·马丁的《冰与火之歌》，但是我劝大家慎重，因为一旦入坑，可能很多年都出不来。现在比较推荐大家看《热夜之梦》，讲了一个吸血鬼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优雅、浪漫的故事。

传统文学这一块，我比较喜欢的一个作者是汪曾祺。他有一篇小说《受戒》，推荐大家阅读。现在很多作家都会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在小说中描写暴力、性等大尺度情节。汪曾祺的作品很值得学习，《受戒》中描写的一些内容看似低俗，但是汪曾祺却在它的基础上写出了底层老百姓的生命力，以及对于生活的美好向往。我非常喜欢的另外一个作家是史铁生，他对于生命与死亡的很多思考，我觉得是值得大家去读一读的。

【观众提问4】海漄老师，当你发表一篇作品之后，会不会经常在各类网站上看读者对这篇作品的评价和反馈？

海漄：

肯定会看的。早期科幻小说比较小众，所以在发表作品之后反响很少。但是在豆瓣上，一些科幻类图书评分都很高，原因是什么呢？因为读者一般就是自己内部圈子里面的朋友，大家能够互相理解，另外也难免会有互相吹捧的现象，很难收到真实的读者反馈。

其实见到一些基于作品的理性批评，我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我的作品被更多人读到了。有些读者的意见，我觉得相当宝贵。有一个读者说我特别喜欢在作品中使用成语，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如此。如果成语使用过多，其实对于小说的语感是有破坏的。另外，很多读者指出在我的作品里，人物动机有非常严重的自我重复的倾向。这是因为我的人物动机很多时候是基于统一的一个大逻辑。另外，我也时长把我自己的情怀与价值观投射到故事人物中，做出了某种选择。这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很多篇小说都是这样，那就反映了我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单调与工具化模式，我觉得这是我未来特别需要改进的一个地方。

【观众提问5】海漄老师，根据您自己的写作经历，能不能对现在正在写小说的大学生提一些建议？

海漄：

我认为如果你真的决定写作的话，我们要接受一个前提。首先，写作本身是一个较为枯燥的过程。其次，如果想要取得一些成绩，必须乐于付出心血和精力。写作的过程并不是始终愉悦的，就我自己而言，愉悦感和情绪高潮主要出现在三个时间节：第一个时间点是，我脑子里有了一个点子，觉得可以用这个点子写出一篇相当棒的小说。第二个时间点是，我把这篇小说写完了，情绪完全得到了抒发。第三个时间点是，作品发表之后获得了较好的反馈，这给我带来了成就感。这三个时间点对于漫长而枯燥的写作过程而言，其实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我们如果真的准备创作科幻的话，一定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它并不是一件只让人感觉愉悦的事情。假如你已经走上了写作道路，我则建议大家既要多写，还要多读、多想、多思考。